第三章、星辰偏振之状（19）
就在这片寂静当中，雷诺站了起来，他面色沉静看不出表情，但能想见他垂在桌下的双手必定紧握。
“诸位，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同胞牺牲了。”他的声音苍老而嘶哑，“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一定都很悲痛，或许有人会想，既然已经可以不用再直面死亡，是不是可以停下来了？但你们要知道，我们停下来了，暗能的侵蚀可不会停下来，亚利休斯越来越虚弱，他能保护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众人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们和联合国那群表面掌权者不一样，冲在第一线的他们将人类的复兴当做第一使命，时刻牢记，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他们面临着何等绝望的困境，但没人肯放弃希望。
“他们的死不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是为人类的复兴事业而死，并且确实的带来了希望。”雷诺说完，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坐了下来。
织部佑树等了等，等大家都收拾好了情绪，从悲痛中暂时走出来之后，才又开始了汇报。
“失联之后，我们派了救援队前往，但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这个巨大的圆坑，根本无从找起。但幸运的是，搜救队在圆坑的附近找到了一架小型无人机，也就是考察小队配备的那台。无人机在被找到的时候已经严重损毁，其中的电子部件烧毁了百分之七十以上，但好在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织部佑树对着旁边的中年女性做了个请的动作，中年女性点点头，当众打开了那只黑色皮箱。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皮箱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而是一枚源核以及一只金属盒子。
但下一刻，所有人愣住了，因为他们全都认出了那只盒子。
那是装盛烈士遗骸的骨灰盒。
“无人机带出来的，就是此刻装在这只骨灰盒里的一只断手。”织部佑树沉声说道。
※※※
通讯源核响起的时候，麦归正在午睡，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VR面板上显示名为白大，惊得一头从单人床上爬起来。
他理了理状态，又换着调子干咳了几声，确认没了起床音，便立刻接通了来电。
“喂，白科长。”
“下次不用这么着急，现在本来就是午休时间，有点起床音我不会怪你。”
“您说什么呢白科长，您教导我们时刻都不能松懈，我可是为人类的复兴事业，时刻准备着！”
“好了好了，我们侦查科不是军队，没那么严苛，你也别跟我瞎扯，你我还不清楚？现在赶紧收拾一下，待会儿到三号停机坪，有个任务交给你。”
“啊？又要出去？”麦归听到停机坪集合，心里一阵叫苦，他对阻隔剂有轻微的过敏反应，而阻隔剂是出外任务的必需品。
“诶白科长，我能问问除了我还有谁吗？”麦归突然想到了什么。
“还有达伦，虞夏菡。”
白科长挂断了通讯，麦归除了听见一阵阵的忙音，还有小心脏碎裂的声音。
达伦和虞夏菡跟麦归一样，都是侦查一组的成员，但麦归跟虞夏菡之间还有另一层关系——传说中的青梅竹马。
麦归和虞夏菡都是从同一个预备区出来的，两家住在同一栋楼，隔墙而居。
都说现代化的钢筋水泥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生生切断了，存在最多的是彼此间的冷漠，但麦归对此没有丝毫实感，那家人热情的不像是地球人，串个门能串出外星人造访地球般的跨星际友谊来。
那时候他还不懂，人们普遍乐于把自己和别人绑在一起，在这样的时代之下有着怎样的意义，他只是觉得那家人有个女儿很烦，比狗都烦。
他第一次遗精，没敢告诉父母，把脏内裤藏在床底下。对于麦归来说，那一整天好像有一年那么难熬，但他得等到周一父母归队训练才敢拿出来清洗，所以这样的一年还有好几个在等着他。
但当他从预备区联合学校放学回家的时候，进门看见的却是两家人别有深意的微笑，而虞夏菡坐在她爸爸的腿上笑得格外开心。
他心头一紧，猛然冲向房间，趴下一看，床底下空空如也，那条内裤想必已经在卫生间的滚筒洗衣机里进行深度净化了。
他感觉全身的血气都在往脑袋冲，脸红得像豆瓣酱。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天塌了。
麦归认定一定是虞夏菡干的，因为只有她会擅自进入自己的房间。
这便是他一整个少年时代都很不待见虞夏菡的根本原因，好在虞夏菡比他小两岁，所以起码在学校很少有机会碰面。
那时他们两个都尚且年少，还有机会为青春到来而烦恼，但很快这段烦恼便会猝不及防的停止，猝不及防到，连真正的天塌下来了，都还浑似在梦中。
五年前，2202年的十二月，自月初起，学校里便开始盛传基地将要组织大反攻的消息，每个人都兴致高涨，一谈论到人类就将要冲破包围夺回故土，便兴奋得无法自止。将近一个月，包括老师学生在内，全都没法安心上课，因为每个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解放对于了解自处之地如何逼仄的预备区军民来说，犹如耶和华的诞生一般重要，所以那一个月学校破例为学生们放了个小长假，鼓励他们回家与父母尽量多的相处，下次再回来可能要在好几年之后了，届时他们就会是人类的英雄。
麦归当然也很兴奋，能亲身经历这样历史性的重大时刻，光是想想就很酷炫。但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半点担心，只是每个人都告诉他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包括父母，事实也是如此，人类如今的实力可以说是今非昔比，近二十年来，人类军队的战损率已经远远低于万分之一，这场仗，他们一定会赢。
但那一个月里，虞夏菡始终没有再笑过一次。
基地决定在十二月二十三号那天出征，因为第二天就是平安夜，大家想要把第一场捷报当做平安夜的礼物送给孩子们。
如所有人所预料的那样，军队势如破竹，第一天便收复了奥斯科巴，第二天收复了克日马，无一人战损。
二十四号的平安夜，学校将所有学生集中在大礼堂，因为军队已经进发到了亚尔基诺，而这第三场大胜，将成为孩子们的平安夜礼物，他们将带着对故土重归的希望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睡去，迎接明天的圣诞节。
虞夏菡就坐在他的身边，一个月里，她难得的露出了一些笑容，麦归竟然觉得她没那么讨厌了，或许是怀着对灾难终结的希望，对谁都讨厌不起来了吧，他如是想着。
所有人就这样坐着，一直等到了十二点以后，期待中的捷报始终没有传来。
有的人依旧保持乐观，可有的人已经开始动摇了，麦归也忍不住会想，或许军队也不是那么强大，或许已经陷入了苦战。但他想到这便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他的父母也在远征军的队伍中。
他注意到，虞夏菡的笑容再次消失了。
所有的焦虑与不安在校长站上礼堂讲台的那一刻尽皆破碎了，校长表情沉痛地告诉大家，军队在亚尔基诺收复战中遭受重创，人类的反攻计划，彻底失败。
反攻的序曲刚刚奏响，便被迫拉上了帷幕。
接下来的十秒钟，全场一片死寂，如果说麦归曾经体会过度日如年的感受，那这十秒钟的每一秒，都比一万年要更加漫长难熬。
十秒之后，有人哭出了声，麦归被惊了一下，朝哭声的方向望去。他认得那个女孩，初中部的天才少女，全区联校IT大赛的优胜者，东京区幸存的精英人类，恐怕早就不安到极点了吧。
第一声响起，大家绷了数小时的神经便彻底断裂了，时至今日，麦归已经忘记了那天大家哭得有多么无助，他只记得虞夏菡失神地坐在身边，一声也没能哭出来。
麦归到达停机坪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虞夏菡站在达伦身边，远远地朝他招手，他象征性地挥了挥手，表示回礼。
停机坪上还有白科长和另外三人，那三人他不认识，大概是其他部门的。他小跑着来到停机坪，刚到，白科长便大喊一声，“列队！”
麦归匆忙找位置，但因为来得晚，没有先选权，纠结了半秒之后，还是在站在了虞夏菡身边。
虞夏菡抿嘴笑着看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到，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地看着前方。
“下面开始点名，研究中心，查尔斯、克莱尔。”
“到！”两个看上去像是技术人员的男人齐声应答。
“侦查科，麦归、虞夏菡、达伦！”
“到！”三人一起应答。
“艾尔莎！”
“到！”
这次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是个中气十足的女声，麦归回忆她的装束，应该是军队的人。
“我大致介绍一下任务内容，详细情况已经传到了你们的通讯源核中，请在路上仔细了解。就在两小时前，一台飞掠雅库茨克上空的巡逻机探查到了当地暗能浓度异常降低的情况，经与上级和研究中心讨论后决定，派遣小队前往雅库茨克探查原因，这就是你们此次任务的主要内容，相关仪器已经搬运到了机舱里，由查尔斯和克莱尔实行操作，麦归、虞夏菡、达伦三人协助调查，艾尔莎是你们此次行动的临时队长，也是驾驶员，所有人听从她的命令。还有疑问吗？”
“请问此次行动的代号？”麦归举手问道。
“冰城行动！”白科长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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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同胞牺牲了。”他的声音苍老而嘶哑，“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一定都很悲痛，或许有人会想，既然已经可以不用再直面死亡，是不是可以停下来了？但你们要知道，我们停下来了，暗能的侵蚀可不会停下来，亚利休斯越来越虚弱，他能保护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众人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们和联合国那群表面掌权者不一样，冲在第一线的他们将人类的复兴当做第一使命，时刻牢记，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他们面临着何等绝望的困境，但没人肯放弃希望。
“他们的死不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是为人类的复兴事业而死，并且确实的带来了希望。”雷诺说完，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坐了下来。
织部佑树等了等，等大家都收拾好了情绪，从悲痛中暂时走出来之后，才又开始了汇报。
“失联之后，我们派了救援队前往，但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这个巨大的圆坑，根本无从找起。但幸运的是，搜救队在圆坑的附近找到了一架小型无人机，也就是考察小队配备的那台。无人机在被找到的时候已经严重损毁，其中的电子部件烧毁了百分之七十以上，但好在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织部佑树对着旁边的中年女性做了个请的动作，中年女性点点头，当众打开了那只黑色皮箱。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皮箱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而是一枚源核以及一只金属盒子。
但下一刻，所有人愣住了，因为他们全都认出了那只盒子。
那是装盛烈士遗骸的骨灰盒。
“无人机带出来的，就是此刻装在这只骨灰盒里的一只断手。”织部佑树沉声说道。
※※※
通讯源核响起的时候，麦归正在午睡，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VR面板上显示名为白大，惊得一头从单人床上爬起来。
他理了理状态，又换着调子干咳了几声，确认没了起床音，便立刻接通了来电。
“喂，白科长。”
“下次不用这么着急，现在本来就是午休时间，有点起床音我不会怪你。”
“您说什么呢白科长，您教导我们时刻都不能松懈，我可是为人类的复兴事业，时刻准备着！”
“好了好了，我们侦查科不是军队，没那么严苛，你也别跟我瞎扯，你我还不清楚？现在赶紧收拾一下，待会儿到三号停机坪，有个任务交给你。”
“啊？又要出去？”麦归听到停机坪集合，心里一阵叫苦，他对阻隔剂有轻微的过敏反应，而阻隔剂是出外任务的必需品。
“诶白科长，我能问问除了我还有谁吗？”麦归突然想到了什么。
“还有达伦，虞夏菡。”
白科长挂断了通讯，麦归除了听见一阵阵的忙音，还有小心脏碎裂的声音。
达伦和虞夏菡跟麦归一样，都是侦查一组的成员，但麦归跟虞夏菡之间还有另一层关系——传说中的青梅竹马。
麦归和虞夏菡都是从同一个预备区出来的，两家住在同一栋楼，隔墙而居。
都说现代化的钢筋水泥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生生切断了，存在最多的是彼此间的冷漠，但麦归对此没有丝毫实感，那家人热情的不像是地球人，串个门能串出外星人造访地球般的跨星际友谊来。
那时候他还不懂，人们普遍乐于把自己和别人绑在一起，在这样的时代之下有着怎样的意义，他只是觉得那家人有个女儿很烦，比狗都烦。
他第一次遗精，没敢告诉父母，把脏内裤藏在床底下。对于麦归来说，那一整天好像有一年那么难熬，但他得等到周一父母归队训练才敢拿出来清洗，所以这样的一年还有好几个在等着他。
但当他从预备区联合学校放学回家的时候，进门看见的却是两家人别有深意的微笑，而虞夏菡坐在她爸爸的腿上笑得格外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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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归认定一定是虞夏菡干的，因为只有她会擅自进入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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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们两个都尚且年少，还有机会为青春到来而烦恼，但很快这段烦恼便会猝不及防的停止，猝不及防到，连真正的天塌下来了，都还浑似在梦中。
五年前，2202年的十二月，自月初起，学校里便开始盛传基地将要组织大反攻的消息，每个人都兴致高涨，一谈论到人类就将要冲破包围夺回故土，便兴奋得无法自止。将近一个月，包括老师学生在内，全都没法安心上课，因为每个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解放对于了解自处之地如何逼仄的预备区军民来说，犹如耶和华的诞生一般重要，所以那一个月学校破例为学生们放了个小长假，鼓励他们回家与父母尽量多的相处，下次再回来可能要在好几年之后了，届时他们就会是人类的英雄。
麦归当然也很兴奋，能亲身经历这样历史性的重大时刻，光是想想就很酷炫。但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半点担心，只是每个人都告诉他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包括父母，事实也是如此，人类如今的实力可以说是今非昔比，近二十年来，人类军队的战损率已经远远低于万分之一，这场仗，他们一定会赢。
但那一个月里，虞夏菡始终没有再笑过一次。
基地决定在十二月二十三号那天出征，因为第二天就是平安夜，大家想要把第一场捷报当做平安夜的礼物送给孩子们。
如所有人所预料的那样，军队势如破竹，第一天便收复了奥斯科巴，第二天收复了克日马，无一人战损。
二十四号的平安夜，学校将所有学生集中在大礼堂，因为军队已经进发到了亚尔基诺，而这第三场大胜，将成为孩子们的平安夜礼物，他们将带着对故土重归的希望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睡去，迎接明天的圣诞节。
虞夏菡就坐在他的身边，一个月里，她难得的露出了一些笑容，麦归竟然觉得她没那么讨厌了，或许是怀着对灾难终结的希望，对谁都讨厌不起来了吧，他如是想着。
所有人就这样坐着，一直等到了十二点以后，期待中的捷报始终没有传来。
有的人依旧保持乐观，可有的人已经开始动摇了，麦归也忍不住会想，或许军队也不是那么强大，或许已经陷入了苦战。但他想到这便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他的父母也在远征军的队伍中。
他注意到，虞夏菡的笑容再次消失了。
所有的焦虑与不安在校长站上礼堂讲台的那一刻尽皆破碎了，校长表情沉痛地告诉大家，军队在亚尔基诺收复战中遭受重创，人类的反攻计划，彻底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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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十秒钟，全场一片死寂，如果说麦归曾经体会过度日如年的感受，那这十秒钟的每一秒，都比一万年要更加漫长难熬。
十秒之后，有人哭出了声，麦归被惊了一下，朝哭声的方向望去。他认得那个女孩，初中部的天才少女，全区联校IT大赛的优胜者，东京区幸存的精英人类，恐怕早就不安到极点了吧。
第一声响起，大家绷了数小时的神经便彻底断裂了，时至今日，麦归已经忘记了那天大家哭得有多么无助，他只记得虞夏菡失神地坐在身边，一声也没能哭出来。
麦归到达停机坪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虞夏菡站在达伦身边，远远地朝他招手，他象征性地挥了挥手，表示回礼。
停机坪上还有白科长和另外三人，那三人他不认识，大概是其他部门的。他小跑着来到停机坪，刚到，白科长便大喊一声，“列队！”
麦归匆忙找位置，但因为来得晚，没有先选权，纠结了半秒之后，还是在站在了虞夏菡身边。
虞夏菡抿嘴笑着看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到，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地看着前方。
“下面开始点名，研究中心，查尔斯、克莱尔。”
“到！”两个看上去像是技术人员的男人齐声应答。
“侦查科，麦归、虞夏菡、达伦！”
“到！”三人一起应答。
“艾尔莎！”
“到！”
这次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是个中气十足的女声，麦归回忆她的装束，应该是军队的人。
“我大致介绍一下任务内容，详细情况已经传到了你们的通讯源核中，请在路上仔细了解。就在两小时前，一台飞掠雅库茨克上空的巡逻机探查到了当地暗能浓度异常降低的情况，经与上级和研究中心讨论后决定，派遣小队前往雅库茨克探查原因，这就是你们此次任务的主要内容，相关仪器已经搬运到了机舱里，由查尔斯和克莱尔实行操作，麦归、虞夏菡、达伦三人协助调查，艾尔莎是你们此次行动的临时队长，也是驾驶员，所有人听从她的命令。还有疑问吗？”
“请问此次行动的代号？”麦归举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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